折继祖猛然站起了身。
被截将近一月的前线战报终于迟迟递来,巷中寂静,百姓无人欢喜,皆注目紧视。
将士深吸了一口气,挤出了喉咙里艰难的字眼:“因兴庆府仅在跟前,将军俘夏兵近万着我宋铠甲,以三百骑兵驱之入贺兰谷,遭敌袭,遇……火厄,全军覆没。得幸折家军万人兵马藏于谷外休整,幸免于难,然贺兰谷火势滔天、状如焦土炼狱,援手难近……将军……”
百姓双唇颤抖,将士双目皆红。
“将军、折继闵,与三百骑兵陷于火海,下落不明……生死不知。”
头顶那柄高高悬起的刀终于落下了,折继祖好似失了全部力气,跌坠雪地,痛苦地长嚎。
老头转怒为喜,登时哈哈大笑,被沈贺成一掌掀翻于地,仍要咳着嘶哑难听的声音雪上添霜道:“什么生死不知、下落不明,火海之中谁能逃!”
“他死——了!死了!!”
天上云雾又散了些,凉薄白雪覆人心,终见黑暗迷途之中踽踽独行之人的抉择。
道见悬崖,折继闵择了第二条。
他明明知晓前方多半有圈套,因而做足安排、藏兵谷外,又纵马而入,以身诱敌、暗保折家军。
世上绝无算无遗策,红尘滚滚人皆渺茫犹如蚍蜉,多的是做不到的事、多的是救不回的人,遑论掌控人心?
正如折继闵未能算到折继宣竟会荒唐愚蠢至斯,未能算到有人为暗算他谋划数年,未能算到自己留下的耳目俱被遮掩、令自己屡屡陷入污泥……幕后之人没算到手中一枚棋子突然的不可掌控;也没算到折继闵这理智聪明之人择了一条愚蠢之极的死路。
聪明淡薄之人,便无满腔舍生忘死的热勇吗?
不过是未曾听那欲言又止的淡薄言辞之下的低语罢了,不信何妨,总归天下无忧、总归折家无恙、总归……将有一死。既无畏殚精竭虑、处处算计而尽失人心,又何惧来日孤独赴死、铺大宋盛世路。
“血肉忠魂为国死,将军无望得君心。”包拯忽而垂目低语,令静默的众人驻足不安、羞愧垂头,“你说的极是。”他望向老头,“倘若如此,该是何等寒心,受尔等蝼蚁所害又是何等可恨。本官不忍。”所以他借刺杀之局,召来满城百姓,欲定人心,欲昭天下。
而立在雪中那身形高大、乌黑肃容的中年人,无狷狂之态,生磅礴威势,震人心魂。
“可折将军便是遭尔等宵小贼子的算计,也终是堂堂正正为大宋而战、为大宋天下太平开道,身死护疆,绝非死于尔等蝇营狗苟之手。”
折广孝啊折广孝,推己及人、孝亲苍生。
折老将军见聪慧小儿、生前所念皆凝于所赐二字之中。
峣峣者易折,佼佼者易污。纵其颖悟绝伦、心神明澈,见天地人心污泥难濯,仍未负亲父临死之念。
“因而本官不忍……偏要叫天下人一看那沉默寡言之辈方寸之心涌着何等热血,偏要叫天下人一听那薄情杀伐之徒四肢百骸扛着何等信念。”
平淡字字恰如暴雨响雷、掷地有声。
他们的将军……他们的将军啊!
言之此,巷中人再忍不住,纷纷呜咽泣声,虽无嚎啕高声,却拥于街巷凄凄低诉、和成一片,宛如天地同悲。
可偏偏老头愈是见他们悲痛,愈是畅快大笑,浑浊的眼珠赤红,呕着血,竟是笑出了眼泪,“那又如何!那又如何!!!”老头喊破了声,面上全是死气,分明是死期已至,仍无悔意,只恨大计未成,“折继闵死了!你也将死!包拯你也将……!”
“啊啊啊啊——!!!”
高声未尽,天光从云层之中像一支利箭射落,好似被埋藏在云层之后多日的太阳终于被悲戚恸哭所动,拨开了云雾。
而老头突然像是被什么滚烫之物灼烧,双手成爪捂着自己早就溃烂的脸,惨烈痛叫起来。
沈贺成几人惊得急退一侧。
包拯却踏步上前,毫不意外道:“谋反作乱、私通外族,尚且自鸣得意、不知善言而终。”
他看着这个痛的经不住满地打滚的老头,逆光的目中全无可怜同情,更无对这嫌犯将死的动容,只有庄肃威严,“本官已然说了,鬼城奇毒定然有解,倒是你毒发将死……”话音尚未落全,众人突然听到了沙沙巨响,震天动地,包拯诧异地抬起眉,只见突然之间,细细密密的黑沙从他、沈贺成、丁兆蕙还有那老头身上冲了出来。
街巷惊呼,丁月华张着嘴、面容一呆,恍惚泪涌。
一团乌云瞬间结成,好比蝗虫过境,从百姓头顶一掠而过,不管不顾、直冲西边云霄,片刻就消失不见。
天早就大亮了,可这个晴日来的那么晚,金辉慈悲又凉薄地拂过每一寸大地、每一个人。
包拯久久静立,诧异的神色渐渐变化、明白,化作一个宽慰至极的笑容。
便是连痛叫打滚的老头好似被这一幕惊骇得震碎了心魂,倒在残壁之下犹如瑟瑟发抖的蝼蚁,一口接着一口呕血不止,啊啊叫着,仿佛还要说话。他目眦尽裂,那是毒解了!毒解了!
是千里之外的人解了这鬼城奇毒!也解了这府州仅剩的刺杀之局!
是那展昭和白玉堂……!
怎么可能……!若非……!若非……!老头痛叫越发恨、越发惨烈,嗓音扭曲不成调,十指成勾重重抓过地板,力道大的掀翻了自己的指甲盖都不自知,痛苦让他几乎失去了神智。他面上溃烂之处溢着漆黑的鲜血,张着嘴,一颗眼珠竟然流着血滚落了,可怕至极,他死期将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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